在郴州，每一条通村公路，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。临武县花塘镇靛江村芹菜塘的通村公路，因为有热心修路的黄成金出现，故事显得格外感动、温暖。

    黄成金，芹菜塘人，63岁，皮肤像芹菜岭上的褐土，黢黑里泛油光。那天，见我们在采访靛江村艾国强主任，他不请自来，背靠村口那兜千年古枫树，一声不吭，机警地盯着我们在说什么。

    盛夏，大树底下好乘凉，热浪贴着水泥路面席卷而来，仍灼热难挡。黄家大嫂走过来，问买不买西瓜。我们暂时不会返回，说不买。黄家大嫂毫不介意，笑着说，“这么热的天，我拿个西瓜来，让你们止止渴吧。”说完，转身往家里走，两三分钟便从家里拿来一个早晨从地里摘的大西瓜。

    切开西瓜，大家吃了起来。芹菜塘的西瓜，瓜皮厚，但汁多、味鲜，口感不错。艾主任拿了一块给黄成金，没接。我站起来，重新拿了块大的递给他。接过西瓜，他大口吃了起来。吃得太急，瓜汁顺着嘴角，流到半旧不新的衬衫圆口上，他也没察觉。

    黄成金不请自来，艾主任只得介绍说，“这是芹菜塘村的组长。芹菜岭这条山路，他比我还清楚。”黄成金丢掉西瓜皮，仍无笑容，生硬说道，“组长以前是，现在不是了。说芹菜岭这条路，我的确比艾主任了解多些。”

    叉开话题，得知黄成金兄弟姐妹多，在芹菜塘村是个大家族。其实，芹菜塘村60户、300余口人，并无杂姓，同一个祖公出来，都姓黄。郴州山头岭角，一村一姓的村寨，多如牛毛——陈家湾、王家铺、李家洞、何家冲……

    黄成金说，“别看现在我们进县城比燕溪村还方便。小时候我听村里的老人说，黄家祖先是被燕溪村骆氏族人逼上芹菜岭。”一山难容二虎，动物生存法则；一村不容两姓，以前偏远山区很普遍。同村不同族，强势宗族挤压弱小宗族，不稀奇。路过燕溪村时，我曾与81岁的骆春林老人促膝闲聊。燕溪村为临武县着名古村，村史近700年。五百年前，燕溪村有杨、骆、苏三姓，如今只有骆姓，佐证了黄成金并未信口雌黄。

  

    地处丘陵腹地的芹菜塘村，过去只有一条山路进村，坊间有“路到芹菜塘止，马到芹菜塘歇”之说。处在死角的芹菜塘村，买卖农副产品、小孩子读书、外出打工、娶妻生子，进进出出要路过田肥地沃、流水潺潺、古木参天的燕溪村。那时，燕溪村的老人，闲来无事坐在苏婆桥头的古香樟底下，一眼就能把芹菜塘村谁家富裕、哪家穷看穿。

    风水轮流转。兜兜转转，谁都没料到，临武县西瑶景区公路，从芹菜塘村后背山上过。景区公路刚拉通路基，黄成金就迫不及待组织村民开会说修路的事。那时，黄成金是村组长，说话算数。村民会上，他兴奋地说，“芹菜塘村要想致富，关键要有出路。对接上了西瑶景区公路，我们进县城起码要少三分之二的路程。外出务工、进城买卖、子女上学、走亲访友，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。”

    道理一讲，全村人都明白、支持。可是，同意集资修路一回事，修路牵扯到了自身利益是另一回事。修公路不是用锄头挖耘头，要开山放炮、毁地占田占土。那段时间，黄成金天天守在工地上调停修路纠纷。施工时占了谁家的土？砍了谁家的树？毁了谁家的青苗？他都到现场登记、耐心做工作。一时半会做不通工作，他厚着脸皮求情。对油盐不进、胡搅蛮缠的个别村民，他除了没喊爹娘，不知跪拜了多少次。

    黄成金是本村人，屁股却坐在外人的凳子上，卖力为包工头说话，不得不引起部分村民的狐疑。有好事者趁机添油加醋说，“我看黄成金肯定从包工头哪里得了蛮大的好处，不然怎么会这么帮别人卖力？”

    被蛊惑的村民觉得也是，乡里乡亲不好挑明说，贪赃枉法公安局总会管。于是，一纸检举揭发信，送到了花塘公安派出所。接到报案，民警只得请黄成金协助调查，澄清问题。此事原本就子虚乌有，黄成金总不能颠倒黑白交待吧。派出所查来查去，终于水落石出：黄成金不但没从包工头哪里拿一分钱、抽一包烟，甚至还自掏腰包，请包工头吃饭，拜托包工头一定要把路修好。

    义务为大家做好事、善事，反遭人栽赃陷害，换成谁，都懒得再操那份空心了，黄成金却并不放在心上。

    2019年6月，在外打工的黄成金，听说芹菜岭的泥巴路要铺水泥路，那股“爱管闲事”的劲头又上来了。他辞了工，匆忙从外地往回赶，连家门都没进，就直奔工地。

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2019年7月1日，施工队刚刚进场，师傅正在连接搅拌场水电管线。黄成金打听到了项目负责人姓朱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黑着脸，找到了临武县通村公路项目部经理朱胜才：“你是朱总吧？”此人是谁？朱胜才一头雾水，可还是礼貌地答道，“是的，我是朱胜才。请问你有什么事？”

    黄成金也不自我介绍，大声嚷道，“我丑话讲在前头，芹菜岭这条路，你一定要监督施工队保证质量。如果搞成豆腐渣工程，别说县里，市里、省里，我都会去告状。”

朱胜弄清了来者意图，心想，自己搞了几十年公路工程，从来没有在工程质量上出过问题，区区一条3公里的通村公路算什么？只要严把材料质量关，按规范程序施工，绝对不会出问题。既然此人这么热心，当然不能泼冷水，于是笑着说，“老哥你放心，出了问题我负责。欢迎群众监督施工质量。”

    “朱总，最后一句你说对了！我就是代表芹菜塘村百姓来监工的。”黄成金抓到了把柄，把真实想法说出了口。

    临武县通村公路项目部副总经理陈初华，当时也在场，以为黄成金只是说说而已。保质保量完成通村公路任务，是项目部的应尽职责。临武县大大小小的通村公路项目有131个，总投资超过7000万，自己与工程部周跃胜等同事，忙得像陀螺一样，现在突然冒出个不领工资的人来帮忙，当然求之不得。

    其实，陈初华并不了解芹菜塘村情况，也不清楚黄成金的为人，自然以为说的是玩笑话。芹菜岭这条山路，黄家祖祖辈辈走了两三百年，辛酸多于欢喜、无奈多于希望。大人行走山路出门办事，翻越芹菜岭后，过燕溪、到花塘，往返有近三十里，即便刮风下雨也不怕。可孩子们呢，走十多里山路去上学，孩子遭罪，父母更担心。村民盼这条泥巴路铺成水泥路，盼了几十年了，现在终于盼到了，当然希望施工队把路修得扎扎实实、漂漂亮亮。平民百姓不懂工程上的事，想说也说不上话。黄成金当过村组长、在外搞过工程，敢站出来说，自然深得民心。

    芹菜塘村公路完工后，陈初华代表项目部，全程步行检查了一遍。行走路上，施工队技术员告诉陈初华，从开工那天算起，整整两个月零3天，黄成金像钉子一样守在工地。他出来比施工队早，回家比施工队晚，来回在施工现场穿梭。不晓得他从哪里弄来一本过时的《公路工程技术规范》书，什么水泥、砂石拌合比，什么宽度、厚度，什么新铺水泥路面养护注意事项等等，讲得口水喷喷，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我们项目部工程技术监督员了。陈初华听后，不但不生气，心里反而十分高兴，自言自语道，“我管的事黄成金做了，我得请他喝一杯。”

    黄成金心甘情愿做的事，酒自然没喝。芹菜岭的水泥路铺好后，他又忙着外出打工赚钱去了。

    正听得津津有味，艾主任把西瓜皮丢在鸡群中间，公鸡、母鸡争食，“咯咯”叫过不停，打断了黄成金对往事的回忆。艾国强用纸巾擦拭了下嘴角，微笑斜视黄成金说，“芹菜塘村民风纯朴，守规矩、讲义气。”

    听艾国强这么说，黄成金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靥：“纯朴不纯朴不好说，芹菜塘人讲感情、重义气倒是真的。晓得啵？临武县最大的超市——盛达超市，老板叫黄红良，就是芹菜塘人。公路修通后，村民出行方便了。黄老板把不愿外出务工的人，全部聘请到超市上班。既解决了村里妇孺赚钱管家两不误，又凝聚了全村的人心。”

    告别黄成金，车过芹菜岭，艾主任指着两边的新栽的树苗说，“这是外地一个老板投资栽植的油茶林，一共有3000亩。北山坡那片果木林，也是芹菜塘村的山地，现在开始挂果了。芹菜岭以前是荒山野岭，路通后，变成了看得见、摸得着的金山银山。芹菜塘村每年土地流转金收入就有2万多元。”

    小小一条通村公路，便让芹菜塘畅通了致富出路。难怪临武县通村公路项目部经理朱胜才说，“郴州路桥人甘于清苦、乐于奉献，为穷乡僻壤村民修通村路，表面上是在搞工程，其实是在行善积德哩。”